扬中|上海人苏州人吃了这么多年草头,大多不知道它叫“苜蓿”

春天到南京 。 过了饭点 , 许多饭馆都已闭门打烊 , 好在终于在偏僻处寻得一间 。 我一个人 , 口干舌燥 , 翻了半天菜谱 , 便想吃一点汤汤水水的东西 , 遂点了一个炒茄子 , 又点了一只百鲜锅 。 那只百鲜锅 , 分量很大 , 是用河蚌肉、毛豆、青草与鸡蛋、肉丝同煮 。 那青草很青 , 在一锅的鸡蛋汤中 , 几乎显出浓绿了 。 吃了一下 , 仿佛有强烈的春天之味——直白一点 , 也可以说是草腥之味——然而那草腥味是好闻的 。 这青草我不认识 , 也算是人生第一次吃 。 喝了两碗汤 , 觉得清鲜——河蚌肉、毛豆都是清鲜之物 , 又有青草的味道 , 就更添了一些清爽的感觉 。 于是特意叫了服务员来请教青草的名字 。 说是草头 , 也叫秧草 。 我问是不是紫云英 。 摇头又说不是 。 服务员是个小伙子 , 说他家乡扬中 , 这草头是很常见的青菜——怎么你浙江没有呢?我还真没有吃过 。 那秧草 , 每一枝都是三枚心形的小叶 , 看上去与紫云英颇有些相像 。 这时候 , 小伙子又说 , 在他们老家扬中 , 有一道菜非常有名 , 秧草烧河豚 。 河豚红烧 , 浓汤里裹挟着秧草 , 秧草虽只是配菜 , 却与河豚的搭配是浑然天成 , 一荤一素 , 相得益彰 。 这倒勾起我吃河豚的记忆了 。 有位苏州的朋友告诉我 , 秧草烧河豚 , 秧草比河豚更好吃 。 在江苏和上海 , 秧草是春天里常见的家常佳肴 。 在太仓 , 还有酒香草头、糟油草头两种做法 。 早春 , 草头最嫩的时候 , 最宜于清炒起来吃 , 有甘甜的口感 。 这东西虽然日常得很 , 却也并不是四季都可以吃到 。 譬如扬中 , 乡村家家都会种一畦两畦秧草 , 春天出叶之后 , 一茬茬地吃 , 吃到初夏要老了 , 就多掐一些回来 , 晒干、切碎 , 然后用一个很大的坛子 , 将它一层一层地叠起来 , 叫作腌草头 , 可以一直吃到来年 。 上海人清炒草头 , 也是要加酒 , 吃起来 , 有一股子浓郁的酒香 。 我后来知道 , 这秧草 , 也就是苜蓿 , 因为开小小的金花 , 苏州人叫它金花菜 。 将苜蓿叶和玉米面搅和在一起 , 蒸熟了吃 , 叫作“拿勾” 。 苜蓿 , 一直是在书里读到这个植物 , 我却并没有吃过它 。 只知道它跟紫云英一样 , 既是牲畜的饲料 , 也是绿肥的一种 。 不过 , 这玩意儿在哪里都可以生长 , 生命力相当顽强 。 有一年 , 我记得是到四川海拔三千多米的高原地区去 , 坡上山地 , 长满这种绿色的饲料 , 两颊深红的藏族小朋友告诉我 , 那就是苜蓿 。 苜蓿常在唐诗里出现 , 也就不多说了;在国外也很常见——爱默生曾写梭罗:“他喜欢苜蓿纯洁的香味 。 他对于某些植物特别有好感 , 尤其是睡莲;次之 , 就是龙胆、常春藤、永生花 , 与一棵菩提树 , 每年7月中旬它开花的时候他总去看它 。 他认为凭香气比凭视觉来审查更为玄妙——更玄妙 , 也更可靠 。 ”苜蓿的香 , 到底是怎样的“纯洁” , 恐怕梭罗自己都难以一下说清吧 。 但是煮成汤 , 苏浙沪的人还是很喜欢吃 , 到底清鲜可口——在南京的夜晚初识草头 , 我也就爱上这种青草的味道 。 那日虽然错过正常的饭点 , 找饭馆费了不少力气 , 却与苜蓿不期而遇 , 也算是意外的收获 。 于是喝了三碗汤 。 回到住处 , 还是感到高兴 , 在日记里记它一笔 。 过了两天 , 读费孝通的文章 , 他在《乡土中国》中提到 , 初次出国 , 他的奶妈偷偷把一包用红纸包裹着的东西塞进箱子底下 , 并悄悄对他说 , 假如到了国外水土不服 , 老是想家 , 可以把红纸包裹着的东西煮一点汤吃——那是一包灶上的泥土 。 我觉得对于江苏人或上海人来说 , 如果把那一包灶土换成一包草头干 , 也未尝不可 。 千里之外想家的时候 , 煮一碗草头汤来吃 , 大概同样有医治水土不服的功效 。
栏目主编:孔令君 文字编辑:陈抒怡 题图来源:图虫 图片编辑:徐佳敏
【扬中|上海人苏州人吃了这么多年草头,大多不知道它叫“苜蓿”】来源:作者:周华诚